五色并舉,黑白共陳
色彩,是我們認識世界的一種基礎依據(jù)。自然在造物上的神奇本領也同樣體現(xiàn)在色彩領域:天藍
水碧、花紅、柳綠......色彩還富有變化,恰如《淮南子》云:“色之數(shù)不過五,而五色之變,不可
勝觀也?!?/span>人們通過觀察、研究、創(chuàng)造,終于擁有了為他物賦予色彩的能力,就像拿上神筆的馬
良,為造物一道開拓出新的征程。
清 禹之鼎《春泉洗藥圖》 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
在千萬種豐富的色彩面前,人們往往各有所好,但在同一個圈層內(nèi)部,因為對共同文化的認可和傳
承,也逐漸形成了比較固定的喜好。宮廷、宗教、文人、民間......在造物的色彩觀上形成了鮮明的
區(qū)別。
宮廷造物選色往往更重視色彩在等級、身份、地位上的象征意義,故而往往會選擇最為尊貴的顏
色,雖然歷朝歷代尚色不一,但幾乎都可以用【正色】二字概括。
中華民國國旗五色旗(代表漢滿蒙古回藏五族共和)
而正色,指的正是青、赤、黃、白、黑這五種純正的顏色,這也同樣被關聯(lián)到著名的陰陽五行理論
因此,五色還關聯(lián)著五個方位、五臟、五官、五味等等,可見其在古典文化中的重要地位。
與正色相對的是【間色】,即幾種顏色混合而成的顏色,也就是除了正色之外的顏色。一般來說正
色為尊,間色為卑,但也有極少數(shù)的特別案例,如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的齊國因為齊桓公個人偏好,全國
流行的反而是間色紫色。
秦?紫衣御手俑 秦始皇陵兵馬俑坑一號坑出土
致力于維護周禮的孔子還曾借罵紫來批判禮樂制度的崩壞——“惡紫之奪朱也,惡鄭聲之亂雅樂也,
惡利口之覆邦家者”。從周到清,各朝各代五德屬性不同,崇尚的正色也不同。秦朝以水德克周朝火
德,故而尚黑,“衣服旄旌節(jié)旗皆尚黑”;而漢文帝即位后定土德尚黃,也就穿上了歷史上的第一件
黃色龍袍,但一年后又改回火德,也就穿回了紅色龍袍。而這件漢文帝僅僅穿了一年的黃色龍袍,卻
成為了我們對于帝王最深刻的色彩印象。
元?任仁發(fā)《張果老見明皇圖》 故宮博物院藏
這是因為居于大地中央的土逐漸被帝王視為居中央掌天下的象征,土德所代表的黃色也就成了隋代
及其以后大多數(shù)皇帝的選擇,《新唐書》中還記載了國家法令對黃色的使用限制:“至唐高祖,以
赭黃袍、中帶為常服……禁臣民服?!?/span>清代服制對于色彩有著十分明確且細化的規(guī)定,黃色中有明
黃金黃、杏黃等多種色彩,明黃為皇家專屬(天子隨從亦可使用),貴族宗親則可以用金黃,平民
百姓只能用不那么純正的杏黃色。
清嘉慶?明黃色暗葫蘆花春綢草上霜皮馬褂?故宮博物院藏
而在多部清代影視劇中擔當至寶身份的“黃馬褂”,作為皇帝恩賜之物時,也是以明黃色來表示它的
尊貴。雖然歷朝歷代最推崇的正色或有不同,但其實正色幾乎都是宮廷造物中的寵兒,故宮用的就是
朱墻黃瓦的經(jīng)典搭配。因為朱色亦是一種使用歷史十分悠久的正色,皇帝御批、唐代五品官的常服、
連杜甫詩里都有——“朱門酒肉臭”。
故宮 午門
總的來說,宮廷造物推崇正色,大面積的使用正色不僅能對其地位和身份做出明顯宣示,往往還能
營造雍容華貴的氣氛,而在這個圈層當中,愈是等級高的人,其對使用色彩的要求愈是嚴苛。
宗教造物的擇色往往也因教而異,不過總的來說,宗教對于某種顏色的偏愛往往基于他們自身的學
說。以中華傳統(tǒng)的道教為例,因為君權神授,帝王推崇的陰陽五行學說其實是宗教體系中的一部分
道教在五行色彩上還會進一步賦予其神秘內(nèi)涵,故而道教不談正色與間色之別,只端看顏色本身是
否有足夠的內(nèi)涵。
元 山西永樂宮壁畫《朝元圖》
對于道教而言,五色的使用是一種圭臬,在大型的道教祭祀儀式中,各個方位擺的鼎、幣等法器
都要用相對應的顏色。而在制作符紙時,也應根據(jù)功能選擇不同顏色,如《藏外道書》:鎮(zhèn)邪之
符以正克邪,應用梅紅紙,焚化之符應用裱黃紙,吞服之符應用極薄之裱黃紙,埋土之符應用黃色厚紙......
五色中道教尤愛青色,青色主東方,代表木和春天,是生命的象征,而道士修道,往往求的就是
生命延續(xù)的終極——長生不老;另一方面,青色也是天的顏色,故而道士頭戴青色頭巾,又有頭
頂青天的意思。
清 青玉令牌?欽安殿(清宮最大的道教建筑)藏
道教還有一種十分推崇的顏色——紫色。這一現(xiàn)象或可追溯到道祖老子的傳說,據(jù)說老子過函谷關
前,關令尹喜看到了紫氣自東而來,紫氣東來正是圣人將至的祥兆。而古代的星相學理論也進一步
推動了道教對紫色的推崇。三垣中正有一垣名為“紫微垣”,這是中天的中心,被視為天帝居住之
所又被稱為“紫宮”、“紫府”。
武當山紫霄宮(武當山正殿)
以其為基礎,“紫”便成為了道教名詞中的???。道教類書《云笈七簽》中提到的道經(jīng)是“紫”書
“有青鳥來翔,口銜紫書,集于玉軒?!钡澜虃髡f中地位最高的神仙是紫皇,道門傳說級的丹藥名紫
金丹....;佛教并不認可五行學說,在顏色的選擇上自行一派。如我們可見,佛教廟宇建筑常以鮮亮
黃色裝扮,佛像要塑金身。而佛門寶物中,又有雜色袈裟、藍色琉璃、紫色蓮花等等,其選擇幾乎
都可在佛經(jīng)典籍中找到出處。
清乾隆?織錦夾金補花袈裟 首都博物館藏
值得一提的是,現(xiàn)存的明代帝王像中,有多件寶座用的是比較罕見的綠色,究尋史籍,明英宗還曾
下令禁止官民使用綠色。
明英宗像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
據(jù)吳美鳳教授研究,這種現(xiàn)象很可能與藏傳佛教有關。大明開國初年,朱元璋就延請藏僧來京談論
佛法,甚至舉辦法事。而藏傳佛教中有一種五佛說,即五方各有一佛,各據(jù)一色,其中北方的不空
成就佛正是綠色。
文人造物在擇色上則分外謹慎和“吝嗇”,這倒不是因為文人沒有足夠的經(jīng)濟實力,而是整個風尚
使然。同時受到儒釋道禪幾種學說影響的文人大多數(shù)都鄙棄濃烈的顏色,不論是詩詞歌賦,還是書
畫造物,文人中的專家們耳提面命“不貴五彩”。
南宋?法?!端珜懮鷪D》 故宮博物院藏?
赫赫有名的張彥遠《歷代名畫記》中還多次強調(diào)不要用五色,水墨才是咱們文人永遠的神:運墨而
五色具,謂之得意。意在五色,則物象乖矣。草木敷榮不待丹綠之采。云雪飄甩不帶鉛粉而白。山不待空青而翠
鳳不待五色而粹,是故運墨而五色俱謂之得意。
故而放眼文人營建的山水園林,雖然樹是青綠的,花是紅艷的,但墻是灰白的,瓦是灰黑的,自
然的盛景其實綻放在水墨一般的基調(diào)上。文震亨在《長物志》中談山齋的營造時,也提到雖然引
藤蔓上墻別有幽致,但始終“不如粉壁為佳”。
蘇州拙政園 海棠春塢
黑白兩色看似單調(diào),卻能在文人眼中因明暗、深淺、濃淡的細微差別構成整個世界的雄奇和精微。
而黑白對于眾色的調(diào)和與包容又宛如海納百川,從不與其爭先后優(yōu)劣,只為熔煉出簡素清淡、秀雅
脫俗的和諧風味。這種思想既來自道家“五色令人目盲”,又來自佛偈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”,
往顏色審美的深處追尋,我們能看到的其實是文人對于自身理想、對于大千世界、對于物我關系的
深刻理解。
明 唐寅《悟陽子養(yǎng)性圖》
比之前者,民間造物的色彩觀顯得更為豐富和包容,簡單來說就是禁色除外,在能接受成本的前
提下,幾乎皆可取用。民間用色還同時受到以上幾種色彩觀的影響,以影響力巨大的君主為例:
齊桓公愛紫,人皆以紫為榮,五匹素帛都換不到一匹紫的,齊桓公惡紫之臭,第二天國都就沒人
再穿紫衣裳了。
明 仇英《清明上河圖》(局部)遼寧省博物館藏
即使有些顏色成為了帝王貴族的禁臠,但剩下的顏色還是多不勝數(shù),自然也逐漸根據(jù)功能等等因素
而有了比較固定的應用領域。瓷器、木器、銅器、玉器......在提起這些造物領域時,腦中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
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經(jīng)典顏色。
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顏色莫過于紅白二色。對紅色的尊崇或許來源于原始先民的血脈中,太陽、血
液、火焰,這些地位超凡的元素為紅色積攢下了熱烈的情感基礎。金榜題名的狀元朝服是“緋色
嫁女娶媳的重大喜事要“十里紅妝”......
與之相對的,白色則往往被視為不吉利的象征,常和死亡聯(lián)系在一塊,中國古代喪服是白色的,這
一傳統(tǒng)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周代,而世界上大部分國家的喪服是黑色的。當然,朝代更迭不停,白
色身為五色之一,其中自然也有崇尚白色的,據(jù)說殷商人就尚白,常穿“縞衣裳”,不過這或許是
因為生產(chǎn)力水平所限。另一個著名的尚白王朝是晉朝,據(jù)西晉的《東宮舊事》記載:“太子納妃,
有白縠白紗白絹衫,并紫結纓?!?/span>
宋東晉顧愷之《女史箴圖》宋摹本(局部)?故宮博物院藏
總的來說,中國古代民間造物的色彩觀是十分復雜的,集體意識的流向往往世殊時異,這也導致了
同一種顏色可能包含相對立的兩種內(nèi)涵、不同的顏色可能包含著同樣的內(nèi)涵,但無論如何,它都離
不開民俗文化的土壤。